乡音
乡音
窗外雨潺潺,秋意阑珊。青石板上的雨声,身边人的吴侬软语,以及麻雀的啾啁声,交织成一幅清冷的黛色民乐小调。
谈起故乡,首先想到的不是小桥流水人家,不是绿树粉墙黛瓦,而是那曲清幽的《姑苏行》。那是何等行云流水般的曲调,犹如一匹光滑的绸缎,轻柔地滑过你的周身。当笛声在寂寥无人的雨巷中幽然响起时,便忍不住低吟起那首描写家乡的诗来:“枳篱茅舍掩苍苔,乞竹分花手自栽。不好诣人贪客过,惯迟作答爱书来。闲窗听雨摊诗卷,独树看云上啸台。桑落酒香卢橘美,钓船斜系草堂开。”就在这柔媚的音韵中,氤氲出了家乡最为清晰明朗的生活图景。
江南多雨水,因此人的口音也大多是湿漉漉的不带一丝硬气。而那千回百转的昆曲曲调,也由此产生。每读到《牡丹亭?游园惊梦》时,就不由得击节而和。于是乎,那似乎飘荡了千年的乐音,也就飘飘然降落到人间,化为江南一朵清丽的莲花,滋润着我的心田了。故乡的口音确乎与他处不同。那种清丽柔婉的语调不仅体现在昆曲中,更是滋润到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
乡音,它所包含的意蕴已不仅如此。这块沃土上飘扬的每声声响,都是最为动听的乡音。甚至那雨打芭蕉的闲愁之音,里弄里婚丧嫁娶的丝竹之声,三月鸟儿的低语,及至花瓣落下的轻触,水流淌过门前的淙淙轻吟,夏季如雷贯耳的蝉鸣,都可成为异乡人月夜无眠时的一帖良药。家乡的声音是有味道有感觉的,仿佛是一幅恬淡的中国水墨画,在大地上缓缓展开,又如清茶中浮起的腊梅,令人唇有余香。乡音是柔媚的,更是清丽的。“醉里吴音相媚好”的温柔,“浓抹淡妆总相宜”的清丽,构成了一幅黛色的江南。“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在小桥流水间,听一曲吴歌,或是驻足于街上,听着人们操着方言的谈笑声,一时间,连空气也变得空灵起来,夹着一股“凤凰山下雨初晴”的味道。也难怪“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的夜雨声,都能让徐甜斋“枕上十年梦,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江南,本就是“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的地方,一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的人间天堂。故乡在千里之外,乡音却时时萦绕在心头,如何不堪忧?
这种令人筋酥骨软的声音,已在这片水乡回旋了很久。就连那吴越歌谣,仿佛也已有几千年历史了。一直记得的是那首《越女歌》,曲调已失传,歌词却历历在目。大概江南最早的民歌,就是在这些“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渔女中产生的吧?那首“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的淳朴歌谣,又流传了几千年呢?
几千年过后,那些远古的歌声也日渐缥缈,可它们却早已沉淀在江南人的血液里了。
很多人曾哀叹方言的危境,并要求学校开设吴语课。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心忧。乡音,其实一直就在那里,从未走远。关盼盼、苏小小、李香君的倾国之貌自然已无法知晓,可她们的事迹却传颂了千古。同样如此,几千年过后,乡音其实未改呀,只是表现它的方式不同罢了。
写罢此文,正是八月底,蝉声渐消。又即将打点行装到异乡上学,不由得想起温庭筠杜陵梦的典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