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自大山深处。

我们来自繁华都市。

缘分一道桥，跨越重重阻隔，把两群原本不相干的同龄人勾连在一起。

如烟的云海里有如烟的往事，迷蒙的雾气中有迷蒙的未来。所谓深渊，所谓劫难，所谓梦想，所谓人生，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云淡天高，风斜雨细，有山皆绿色，无处不春风。历经五个小时的蜿蜒盘旋，耳膜开始阵痛，有人感叹，上山了啊。

山里的确静悄悄的，像早晨一样清白，不论是人或者物件，抑或小猫小狗也是一样的，仿佛忽然把外放调成了静音。帐篷搭起来的时候人也都到了，塑料布摩擦起来细细碎碎的声音就能吸引来小孩，他们痴痴地望着年轻的老师支起自己的小房子，躲在门后面小声笑。

那时候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知道有一个头发很长相当漂亮的小女孩，还有缺了门牙的男生，后来才晓得那是两姐弟，他们问我是不是来上课的，我答对，这是第一次与山里的孩子聊天，挺简单的问答，但是不知怎么的，还一直记着。

到了客栈才觉得条件似乎也不那么艰苦，毕竟是做了三天一洗头发的心情过来的，却能天天摸到清水，这就是底线要求，我觉得也挺好。到了最后许多人都还在感慨，这山里日子还过得去，有山有水有电有WI-FI，还有藏在漫山遍野木房子里头的南食店小卖部，外头连招牌都没得一个，全凭经验偷偷溜出去买点一块钱一包的小食填填肚子，最后当然要板着一副长面孔对小朋友说吃多了零食不好云云，自己憋笑憋得好苦。

然后便是上课，这是最重要最痛苦并最幸福的部分。小老师聚在一起的时候开玩笑讲说小孩诓诓就完事，结果却仍旧一个一个躲在帐篷里下视频做文件搞到深夜，所以说总归理解到了真正教师的痛并快乐着，我上连堂那天尤其累，有个别搅和对着干不说，ppt也出了问题，后头坐四个助教都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毕竟谁也变不出一个爱奇艺不是？不过这个插曲第二节课就很快解决，小剧场提前找了关门弟子竟然也进行得不错，四舍五入便是成功了，我总会这样安慰自己的。

再回头来讲第一节在小班的课，那是最舒服的，声律启蒙或许难了一点，活动有些许磕磕碰碰，开篇出点岔子在所难免，小孩子听得还真是认真，几乎没有用迷离的眼神打量毫无形象的老师的那种坏习惯。我小学时候就颇爱对讲台上站着的所有人评头论足，现在想来当然是不好的，这点山里的孩子做得比我好许多，笑声脆也碎，更是如同清晨的柠檬气泡水一般甜蜜。果冻般的宁静与清澈将我们与闹市的喧嚣隔开，一切都淳朴，黄昏退回黎明，星星返回尘埃，月亮退回一片叶芽，太阳返回一枚卵，就是这样简单，我被脏兮兮的孩子教着重新抬眼看一场温润的风景。

写着东西就到饭点了，记一下，刚好到这句话里的“东西”两个字的时候，我闻到了鸡肉特有的多汁香味，外婆秘制配方，谁也学不来，嚼着劲头极妙的肉块，又想起支教食堂里飘忽着的黄大厨和清晨永远见不到的B组同学，想着想着又笑了，成人局不让我们去也罢，碗筷总要洗好的，这点要感谢某位学霸，拿出高考数学的力气给我们打点油乎乎的厨房，时间顺流而下，生活逆水行舟，只是悲哀了那些深夜起去劳作的人，可怜夜半虚前席，不在帐篷在厨房的玩笑话不提也罢。

希望再写写的是家访的事，生活不是林黛玉，不会因忧伤而风情万种，所以这些孩子大多是快乐的，只是极瘦，瘦得人心里眼里哪里都发酸，人生大抵实多苦厄，顺乎而起了扑天火焰，数里焦土灰烟漫漫经时不熄，桎梏方寸之地挣扎不脱，受的是无声摧残。城里的孩子总说害怕岁月，却不知道那般活法是多么可喜。所以说为什么写作文的老师也要教如何对比，唯有看到什么是低到尘埃里，才晓得自己原本的生活应当叫做人间四月天。

腊肉生了霉，绿盈盈的叫人看了反胃。一张床四面墙是当地穷人家的真实写照，近日才明白颜回尚未淹没在全体奔小康的时代背景里，只是陋巷没了，变相作山头劈开的大石头和潺潺流过的水，我不太敢看那些学生的目光，太深太安然，仿佛一切命运强加的不幸都是应得的礼物，害怕自己身为所谓老师的高傲还在这份淡然中一败涂地。正如路边的植物，小于名字，轻于月光，不与小麦争镰，不与洋葱争泪，独自返青，暗自荒芜，却仍旧努力向前走，要生长到光里去，把我们看来惨淡的生活当作天籁，凝神静听。

离别，纵有千言万语，终是无语凝噎。在颠簸的车途中再看一看幼稚的笔触描绘的美好，他们语言太质朴，有些直白得不可思议，好笑是真的，感动更是真的，有留下电话的同学Tele过来的时候就哭了，抽噎着相约明年再来。这要求或许难了点，但我坚信这并非我最后一次走上希望小学一步一滑的石板楼梯，一见如故，更来日方长。

几分沉醉，几分快意，我没有凌云之笔，更写不出烟月迷离，只是细细地记一点感想或者历史。记忆这东西来得奇妙，它存在于现在，讲述着过去，却影响着未来。或许某一天一位闲得不知何处去的同学因读到了这篇不明所以的文章而感慨要为生命起舞，请记住一位困倦的作者在某个不知时秒的夜深因为这份嘉许的花开骤然笑了出来，她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琢磨着字句，又因为一次次回忆带来的伤感而兵荒马乱。也许一个人的力量过于微小，一群人似乎也并不见得强大，但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以我所力，追我所愿，挣脱世间繁杂的束缚，去往内心无垢的星空，爱意将往事剪成书签，化作山边夕阳尽头的烟。

这里手可摘星辰，目当及云海，没有古旧贞静的月光，只有漫天疏疏星海，但夜空中最亮的星星，总点亮在大山深处的孩子们眼里。再小的个子，也能给沙漠留下长长的身影，再小的人物，也能让历史吐出长长的叹息。微薄的举措兴许渺小，而一人自然更微不足言，但这份情是真真的极致，只要一线天光，便是热血未凉。

真正闪耀的，总会拨云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