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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以往_7050字

中午放学的时候,小乙照例了去了趟医院。

妹妹还是那么漂亮,明眸皓齿地匍匐在病床的边缘,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眨啊眨地看着他,口水涓涓地顺着嘴角滴落在白得刺眼的床单上。

“小雨,是我啊!叫哥哥&hllip;&hllip;”

小乙满怀期望的拉着妹妹的手等了半天,但是还是没有听到她发出半个音节。

“简源、朵朵他们都等你回学校呢,你怎么还不说话啊&hllip;&hllip;”他们记得爸爸说过,只要小雨能开口说话的话,病也就好了大半儿了。小乙随手从身边的纸巾盒里扯出了一张巴掌大的纸巾,小心翼翼地帮妹妹擦拭口水横流的嘴角。

小乙和小雨是一对龙凤胎,今年都上三年级。今年夏天刚来的那天晚上,不知怎么的,小雨老是嚷嚷自己头晕。妈妈刚开始还没当回事儿,以为是小雨又感冒了,还抓了副感冒药。可是没过几天,小雨有竟然好几次都晕倒在课堂上,这下爸妈才慌了起来,本来打算到星期天就送她去医院检查的,谁想到星期五的晚上她就在写作业的时候昏迷不醒了。

小乙后来总会梦到那个夜晚,自己手足无措地跟在七手八脚的父母和医生后面,看着他们把妹妹抬进了停在家属大院儿门口的救护车里,然后呜啦呜啦地开走了。直到第二天放学以后,小乙再次看到妹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他撇撇嘴角,抑制住了忍不住快要落下的泪水,又把包在手肘上的红领巾松了松,那是今天早上打篮球的时候一不小心摔破的。小乙怕妈妈唠唠叨叨个没完,每次小跌小伤后都只是简单地用自来水冲洗一番,然后拿红领巾一扎了事。平常妹妹醒着的时候,每每看到哥哥又把红领巾当绷带使,都会一边威胁他要告诉妈妈,一边飞快地跑出去买创口贴。

“小雨,不许乱动,掉下病床可怎么办?我要回去写作业了,待会儿妈妈下了班就会来照顾你。哈,等着吧,这么大的女生了还让妈妈喂饭吃,羞死了&hllip;&hllip;”

小乙帮妹妹又整了整被角,然后转身。

“哥&hllip;&hllip;”

“嗯?”

小乙连蹦带跳地跑回家去“爸爸,小雨会说话了!”

应该是小雨开口说话一多月以后了,医生说小雨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下来,虽然反应还会有些迟钝,但可以继续去学校了。

小雨重返学校的那天一大早,简源就和朵朵来到了小乙家,说是第一天上学一定要大家一起走才有意思。

朵朵和简源都是小乙的好朋友,朵朵和小乙同住在一个院子里,打小就和小乙、小雨玩儿在一起,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惟一类中不足的是她偏偏生着一副男生性格,走到哪儿都大咧咧,无拘无束的样子。简源其实是最近才加入小乙的这个圈子里的,是小乙他们班的班长,他喜欢小雨,已经是他们班私底下都知道的事儿了。

小乙还记得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简源殷勤的跑来跑去,替小雨提书包。打扫卫生的情形,他还以为这事儿和简源打过一架呢,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后来开始流行动画片,灌篮高手的时候,两人老是碰在一起打篮球,而且都喜欢流川枫,一来一去的就成了极要好的兄弟,还是穿一条裤子的那种,形影不离。

从大院到学校得过一条很宽的路,一辆摩托车从几人的眼前飞驰而过,小雨还在昂首挺胸地向前走,被身旁的朵朵条件反射似的拦了回来,摩托车带起来的疾风吹得他们胸前的红领巾飘啊飘。

现在正是小城中一年最热的天气,学校门口的小花坛开的格外热闹,以前下午放学的时候小雨最喜欢和朵朵趴在这里的小石桌上写作业,回家的时候带着满身的花香,爸爸总会笑着对妈妈说:“小雨长大一定会是诗人”。

此时,教学楼的窗户反射过来的阳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当小乙他们走到学校的时候,年轻的女班主任已经站在讲台上带着大家读课文了,他让小雨暂时先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空座位上,说是等考完试后就会再重新换座位。小乙回头看了看,那个位置紧靠着后门,身后就是放着扫帚和垃圾筒的卫生角。颇有些脏乱的环境让他心中不由得替小雨小小的难过了一下,小雨依旧什么也不懂地傻笑,嘴角冒出了一个小的泡泡。

老师走出教室的时候,小乙顺着风似乎听到她在嘀咕:“多好的苗子,怎么给病成了这个样啊!”

朵朵因为个子高的缘故,座位也相当靠后,就坐在小雨的右上角,她欢天喜地地拉着小雨到后面去了。小乙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看了看第一排最中间的一个位置,小雨原来是坐在那儿的,而现在却早已换坐了别人。

也许时间本应该就这样安静地流过,直到这群孩子长大。

可是那一天早上,简源沮丧的发现学校的楠木大门的背面七扭八歪的写满了关于自己和小雨污辱性的句子,连教学楼后面墙壁上也到处都是,内容人无非是简源喜欢傻子,不知羞耻之类,那些不堪入耳的文字都是用粉笔写的,用手一安就会在掌心留下一抹潮湿的粉末。

是谁写的呢?

简源在排除几个人之后终于想到亮子,他窥视自己班长的位置可不是一两天了。

自从小雨回到学校后,每天都会有人在远处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看,那个就是三年二班的‘傻子’!”在亮子刻意的舆论导向下,矛头又渐渐地指向了简源,他们说喜欢傻子的当然也是傻子了,甚至在背地里叫他:“傻子班长”,几天前他还因为这事和亮子打了一架,结果是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里当着众多老师的面一通批评。

刚走进教室,简源就看见小雨颠颠地向他走来,嘴里吃吃哎哎地说:“亮子&hllip;&hllip;他们欺&hllip;&hllip;负我&hllip;&hllip;”,亮子他们在旁煽风点火似地打起了口哨,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简源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虚,看到小雨那双漂亮的眼睛也似乎变成了莫名的嘲笑,亮子他们还在他的身后放肆地笑着,他不用回头就可以猜到教室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自己,那些写满鄙夷与讥讽的眼神。

他想也不想地抬起手冲向他走来的小雨推去,身体似乎是受到了巨大的惯性般根本停不下来。小雨猝不及防地被简源狠狠地推在地上,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周围哈哈大笑的同学们,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时间停止在那个笑容的开始,简源恍然看到了小乙愤怒扑上来的身影,他张着嘴想要解释,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世界猛然安静下来,只有亮子的笑声空荡荡地回响在他们的耳边,“哈哈&hllip;&hllip;哈哈&hllip;&hllip;”

之后简源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和小乙扭打在一起,教室里乱成一窝,劝架的、幸灾乐祸的,不知所措大声呼喊的,各种声音纠缠在一起,但没有人会注意到还坐在地上的小雨,她孤独地看着众人傻傻地笑。

亮子和他的追随者们带着胜利的笑容离开了现场。他自然不会傻到吃力不讨好地去劝架,现在对他最有利的做法应该是去给班主任打小报告,这样才可以在撇清自己的关系的同时得到老师的信任。

“不一会儿,都住手”!乱哄哄的教室猛然平静下来,年轻的女老师似乎被气过了头,扑着白粉底的脸颊红通通的,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斗。

“你!”她指了指骑在简源身上的小乙,“还有你!”又指着手还扯在小乙衣襟上的简源,用一种类似于狮子吼的声音喊道:“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亮子就跟在班主任的身后,简源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亮子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

老师走后,朵朵扶起仍坐在地上呆笑的小雨,帮她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土尘,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简源怎么能这样呢?”

小雨一脸无辜地看着大家庭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忽然觉得原本空荡荡的脑袋里似乎落下了一粒种子,它顽强的生长,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欹曲的小树,开枝散叶。那棵陡然出现的小树给她带来的痛疼让他恍恍忽忽地感觉它似乎已经撑破了自己的头骨,有细细的枝桠从耳朵中伸展出来。

“疼&hllip;&hllip;”听到呻吟的朵朵才发现自己身边的小雨,脸色苍白的可怕,泪水正滂沱地从她的眼眶中流出,于是刚静下来的教室又嗡嗡地乱了起来,已经有人嗵嗵地跑下楼道去找老师了。

刚从办公室出来的班主任带着小乙匆匆忙忙地往教室里赶去,她的高跟鞋在空洞的楼道里发出“哒哒”的声音,简源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跟了过去。

直到老师背着小雨跟小乙去了医院,逐渐消失在简源的视线外,他仍然呆呆地站在教室前的栏杆边,半生不熟的消化着这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匆忙发生的一切。

放学的电铃一遍又一遍地响着,当朵朵从简源身边经过的时候故意板着脸“哼”了一声。简源听到朵朵趴在教室里凹凸不平的课桌上,忿忿地嚷嚷:“小乙对他那么好,可他却这么欺负人,简源这个人太忘恩负义啦!”亮子也在一旁不停地点着头表示同意,“对!对!”就这种家伙还当班长呢,我都替他觉着害臊!

简源难过又后悔地觉得自己心中有种东西正在分崩离析,碎碎地散落在身体的各处,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灼痛的光芒。

爸爸妈妈赶到医院的时候,小雨已经安安稳稳地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像睡美人那样的寂寞,医生轻描淡写地说已经没有什么危险,只是以事要让孩子尽量少受些刺激,避免较大的情绪波动。

但小乙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当听到妹妹没事的时候,妈妈还是忍不住的哭了起来,起先只是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她眼角的纹路流下来,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趴在爸爸的肩头失声地痛哭着。小乙握着妈妈的手,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微微颤抖着。小乙已经不太生气了,转而是一种巨大的失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他不能理解简源为什么要那样做,纠结的疑惑混合了医院破碎而刺激的消毒液的气味,强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末捎,在那么一小会儿,小乙感觉自己几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轻轻地挣脱了妈妈紧握着他的手,跑出了地狱似的病房,或者说逃离更为合适。

刚走出医院夕阳下的巨大阴影,小乙就望见朵朵站在院外东张西望的身影,原来一转眼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了,朵朵也看到了他,然后毫无淑女形象地跑了进来,问小乙,小雨怎么样了。

“还好,医生说没什么危险”。

“那就好!”朵朵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我都担心死了,没事就好啊”。

“咦,简源没跟你一起来吗?”小乙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还记得他啊!这家伙真不够意思,一放学就跑得没影儿了,也不知道来道个歉,可别让我碰见他,不然一定要他好看!”

“算了&hllip;&hllip;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懒得和他计较罢了&hllip;&hllip;”

小乙忙摆摆手,似乎想要驱散朵朵那种看着外星人一样的目光。朵朵瘪着嘴盯了小乙半天,忽然笑道:“你对他这么好,但他可不太领你的情呢!”

小乙想了想,然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小雨在哪儿啊?我去看看他。”

“哦,我带你去吧,等会儿我们一块儿回家。”

医院的栏墙外,简源地看着长长的影子目送小乙和朵朵的身影消失在了医院大楼黑洞洞的入口中,叹息微漾。

在七月的末梢刚刚掠过人们视线的时候,家属小城里忽然传开了一个恶耗,亮子的爸爸在外面送货的时候出车货死掉了。小城里几乎所有认识亮子一家的人们都达成了共识,一致对亮子隐瞒了此事,亮子的妈妈在家也极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天,小乙的妈妈一边系着围裙往碗筷里盛汤,一边对正在客厅里看动画片的小乙说:“我记得那个叫亮子的孩子是在你们班吧?啧啧&hllip;&hllip;那么一点儿孩子今后没有爸爸,多可怜啊!真是&hllip;&hllip;”妈妈还在那喋喋不休地说着,从亮子的家庭一直扯到最新出台的就业政策,末了还不急加上一句“可别到处乱说啊。”只是后面的话小乙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回头看了看正在茶几旁吃米饭的小雨。她吃得似乎很安静,一粒粒米饭被认真地咽下去,目不转睛。小乙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儿不够用了,亮子的爸爸死了?

他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了简源,他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吧?但是继而又想起那天的不愉快,于是摇摇头似乎想把简源从思绪中甩出去。

“简源已经和我没有任何联系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关于亮子爸爸的死讯终究还是孩子们中不径而走,只是大家都很默契的守护着这个秘密,没有亮子一个人毫不知情,依旧在三年二班呼风唤雨。人从来没有注意到,那些平时对他唯唯诺诺的小孩,此时看向他的眼神也似乎少了一分畏惧,多了一分怜悯的味道。

简源最近有好几天都没来学校,直到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才又忽然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自从那次事件后,小乙就从来没见到他跟谁说过笑过,整个人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课外活动的铃声刚打响,朵朵和小雨就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在朵朵的悉心带领下,小雨最近也学会了跳皮筋儿和掷房子,每天都玩得不亦乐系。现在的小雨虽然还是离不开药。说话仍旧结巴并且时不时地会头痛,但比刚出院时不知要好了多少。

小乙站在教室的窗边,阳光在教室的墙壁上轰然落下,掺染着一丝城北亚麻场飘来的腥臭味儿。

“哟,咱们的大班长这几天是去哪儿了,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学校转转啊?”

亮子细着嗓子学电视里妓院老鸨的声音向简源挑衅地说着,他身后的两个手下也附合着发出嘿嘿的笑声。

几天前简源还没回来的时候,班主任鉴于前简源几次打架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当众宣布解除了他在班上的一切职务。而新的班长就是垂涎这个位置时日已久的亮子,他自然得意非常。只是此时的小乙看着亮子意气风发的背影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可怜或者悲哀的味道在里面。

简源一动没动,继续埋头写着什么。当亮子看到简源面对他的挑衅,一副爱理不理、心理气和的样子时,不禁觉得很没面子。当即一记下勾拳打在简源的身上,把他连凳子打倒在地上。

“呸,看你了的熊包样子。”

可是倒在地上的简源只是揉了揉自己被打痛的下巴,不动声色地抉起了凳子,仍然没有生气,就那么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亮子。

“爸爸都死了,不赶紧回去戴孝,还这么嚣张&hllip;&hllip;”

原本轻如空气的一句话,猛然如万钧巨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中。

亮子愣了几秒,本能地反骂道:“你爸才死了呢,爸活得好好的,长命百岁!”虽然嘴上说的不似为然,但那句话还是在他的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为什么平时不相往来的邻居这几天忽然转了性似的关心起自己家来;一直不受待见的自己为什么可以轻松地得到这个班长的位置;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这一个月以来爸爸连一个电话都没来过。那么,这些异常的背后的到底是谁在在掩饰什么?

他忽然松开了撕着简源衣领的双手,冷笑着摆了摆手说:“我怎么会相信你的鬼话呢,你是在嫉妒吧!”然后带着两个手下离开了教室。

亮子走后,简源若无其事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书本,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自顾自地写着什么。

小乙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简源的侧影然后也转身走出了教室,正好遇到刚回到教室的朵朵和小雨,他故意地放大了嗓门儿,笑着对朵朵说:“朵朵,我们出去玩会吧!”

朵朵一头雾水地盯着小乙,半晌才有些艰难地出声,道:“你发什么神经啊&hllip;&hllip;”

下午放学后,亮子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同他的哥们儿们一块儿去玩,而是直接回到了家里。时间尚早,妈妈还没有下班,家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他仰躺在自己乱成一团的小床上,忽不住又想起简源说的那些话。

爸爸确实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了,甚至连电话也都没来一个。每次当他问起爸爸的事情时,妈妈总会推脱说爸爸在外忙公务,暂时脱不开身。亮子本来对这些话是深信不疑的,但今天简源的话带给他的震撼太强烈了,让他忍不住的想要知道一切。

当墙壁上的挂钟的分针整整划过一圈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小乙问个究竟。他知道小乙从来不说谎,他一定会告诉自己一切的真相的。

“一定是简源在撒谎!一定是!”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套上外套向小乙家走去。

另一方面,简源又从头看了一遍自己精心写下的道歉信满意地笑了起来。

那次事件后,简源郁郁寡欢了好几天竟然发起了高烧。病倒在床上的那几天,他每天都希望小乙和朵朵他们能来看看他,可是每天也都会为此而失望好久。几天前,他从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口中得知,如果想要得到某人的原谅的话,可以写一封道歉信。于是他在这几天耗费了大量的脑细胞并且遍查家中仅有的藏书之后,这封鸿篇世制的道歉信终于新鲜出炉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小乙在看到道歉信后感动的泪流满面的情形了。“这样的话,他又会和我玩儿了吧?”他美滋滋地想着,然后哼着不着调的曲子,把誊写好的道歉信装进了一个干净的信封里,昂首挺胸的走出了家门。

他敢发誓,今天一定是这个月里最开心的一天。

这几天正是夏天日头最长的几天,放学的时候离天黑还早着呢。电视上的动画片也还没开始,小乙回家跟妈妈打了个招呼,就和朵朵,小雨一起去后院儿玩儿了。

家属大院的门有片空地,平时只用来堆放各种建筑材料,很少有人来,一条不知的小河堪堪流过它的边缘,河水浅浅的,只是入夏以来,小镇难得的多下了几场小雨,河水才变得又深又急。

朵朵换上了自己喜欢的一条红裙子,得意地在小雨和小乙面前转来转去,像一朵盛开的杜娟花。小雨也跟在她的身后又唱又跳。小乙按捺不住地拿出了自己的口琴“呜呜”地吹了起来,大家都玩得兴高采烈。

与此同时,简源正满腹疑惑地从小乙家走出来。刚才当他兴致勃勃地去小乙家递道歉信,却被小乙的妈妈告之:小乙和朵朵、小雨一起去后院玩了,还说一会儿前亮子也来找过小乙。

“亮子,为什么要找小乙呢?”简源心中猛然一惊:“不会是因为我说他爸爸死了,就去找小乙说我的坏话吧?”

简源一边这样想,一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忧心冲冲地向后院边去。

然而当他赶到后院的时候,却看到亮子已经和小乙对峙起来了,两个人你推我搡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朵朵一脸焦急地站在一旁,而小雨却全然不理会其他人的举动,蹲在河边玩着一块光滑的鹅卵石,它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当时简源一脸焦急地跑来问小乙关于自己爸爸的传闻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乙还记得妈妈的吩咐,自然不会乱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说不知道,简源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挥着拳头呼呼地打在小乙的身上,“你们都骗我!”

小乙正躲过亮子怒气冲冲的拳头,不经意地一抬头,猛然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简源,不由得愣了一下。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亮子的拳头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肩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一个趔趄,撞在了身后朵朵的身上。

朵朵因为突如其来的一撞直接摔进了河里,顺理成章地被扯下去的还有试图拉住她的小乙。亮子一下子好像傻掉了,朵朵也站在河边,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后来,简源再回想起那一瞬间发生的一切,仍然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外星人,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和那么快的速度。他猛然间扑过去,紧死死地抓住了小乙的手,把他拉上了岸,那封精心写就的道歉信,就在那时从他的上衣口袋中滑出,掉进了波涛汹涌的河里。

刚上岸的那一刹那,小乙以为自己快死掉了,他跪在亮子的身边大口大口的呼吸、咳嗽。

小雨依然蹲在河边,把一粒粒的沙石抛进河水溅起簇簇细小的浪花,她甚至都不知道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已经发生了那么多的不可挽回的事情。在夕阳下犹如水墨画一般混合着明亮的黄色和深遂的黑色的河水中,小雨突然看到了一双眼睛。这双曾经这么熟悉的眼睛此刻睁得大大的,生无生气地写满了不甘与茫然的神色。

就在这一秒,那棵寄生在他脑中的小树再次毫无征兆地开始了生长。水光里的那双眼睛冰凉的眼神仿佛成了小树某种神奇的肥料或摧化剂,在她的脑中经过一系列的反应后剧列促进着它的发育。在这电光事石火的一刹那,小树已经完成了它枝繁叶茂的全过程,结出一颗红硕硕的果实,树梢从顶端落下。一瞬间,小雨只觉得眼前那果实的红色铺天盖地遮蔽了一切。

“朵朵被水冲走了!”小雨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一点儿都不结巴,而且有着不可辩驳的权威性。然而,此刻没有人会想到这些。不管是小乙、简源还是亮子,他们教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依旧湍急的河水中,朵朵的红色裙摆和一只雪白的信封在视线中沉沉浮浮的愈行愈远。

往事中模糊的余辉在那瞬间放射出最后的夺目,灿烂漫阳光猛然淹没了四个孩子沉默在河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