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无言_2650字
如果老爸不是以老爸的名义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不会喜欢他这样的人,说起来他是那种优缺点参半且凸显的人,不很值得欣赏。但妈妈告诉我,我呀呀学语时所说的第一个词就是“爸爸!”,血缘感应?!真的很奇妙。
年幼的我体质弱,在医院被护士的针头打得哇哇大哭后,我就“恶狠狠”地“报复”道:“你们敢打我那么痛,我叫爸爸打你们!”她们会“毫无畏惧”地笑我,当时我的小脑瓜很纳闷:“难道老爸的拳头打人不痛的吗?那他每天忙着练什么拳脚功夫呢?”
是的,老爸虽是个不大不小的文人,他却爱武术,到现在他的书房里还挂着一根亮晃晃的九节鞭呢。小时候许多同学都羡慕我有这样的老爸,可我不大喜欢他,因为老爸特别好耍,一旦休息,他就四处云游,那什么培育我的“希望工程”和家庭生活之类,他根本就撒手不管。小时候,三天两头不回家的老爸却是在单位担起了各种各样的重担,因而失去了太多儿子的那份爱。在那缺少老爸陪伴的童年,大人们常问我:“喜欢爸爸多些还是妈妈多些?”我即使在睡梦中也会大嚷“妈妈最好!”不知道屡屡被如此“评价”的老爸会不会感伤,尽管他是“铁托”类型的人。
虽然老爸工作忙,幼时与老爸共享的天伦之乐很少,但记忆中仍有鲜活的幼时情节:如果老爸晚归时我尚未入睡,他总会抱起我,高高地抛起,接住,再抛起……或者就用一只巴掌,把我托起。在小小的支撑点上,我坐着,比老爸还高,心里总是很得意。想想一个小小的孩子,抛上抛下居然没吓破胆,那样的胆大,是老爸给我的财富之一,也是幼时与父同乐的少年记忆之一。
后来老爸做记者后,经常在家写稿子,早出晚归少了许多,但我也已经长大,早过了老爸与孩子培养感情的最佳年龄。那时,我对长辈的爱与老爸的父爱很难找到融合点。他是不善于表达父爱的人,而我也未敏感于他含蓄的父爱,他跟我说过,在我未出世的前面有个姐姐夭折了,他还给她取了个“王灵灵”的名字呢,怕是永远惦记着消亡的灵魂把。他不是细心呵护孩子的老爸,如果我摔了跤,他不会“祖宗长、祖宗短”地怜惜,所以我跌倒了也从不在他面前哭,在他面前,我很坚强;他也从不辅导我的功课,只关注我的作文本、日记本,不管我藏在什么地方,他都要寻找出来,大声“朗诵”,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一句话一句话地分析,一直到我的脸上涂满红霞才罢手罢嘴。这时他还满有理由地炫耀着说什么,我只看看儿子的作文如何,就晓得他语文学得怎么样了。别人问起我的其他学科的成绩,他总是一句淡淡的“过得去”,与母亲在旁人面前谈起我的学习成绩的满脸自豪之情截然不同,但他的淡然就这样将我滋生的骄傲悄然化之,鞭策成一股动力;他不注重与我的交流,我们的交流屈指可数。我只记得一年夏天,家里停电后,妈妈睡着了,我们父子俩光着上身,摇着扇子,点亮蜡烛,很有些小扇流萤的感觉,我们就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中谈《红楼梦》,从故事情节谈到宁荣二府纭纭众生的人物,从诗词曲赋讲到曹雪芹,再讲到周汝昌、刘心武、张爱玲、李国文等名家评说《红楼梦》的观点等等,他还给我讲了很多很多关于古今中外的作家的故事,讲了许许多多世界名著的内容,当然也不忘摆他在“书香斋”里撰写的那些文章什么的。那天晚上我才知道,老爸其实懂得好多好多东西!妈妈多次说老爸的篮球、乒乓球特棒,舅舅说老爸象棋下得好,可他从未教过我,让我自己学,独立的我,因此只得四处拜师,到如今琴棋书画也略知一二。幼时的我每当做错了事,总少不了他的一顿暴打,他很有些“俾斯麦”、“法西斯”的意味,于是对他有点畏怕。而且因为习惯了他不在身边的生活,虽觉彼此不够亲切,我也不主动创造机会去与他沟通,似乎也回避着彼此相处的机会。
老爸就是这样,保守地说有封建家长专制的残余,时髦地说太“COOL”,而酷的人往往让人难以理解,所以我与他的父子情,总拘泥于中国传统里的含蓄。当我开始敏感于这个世界,体谅着周围人的感觉,我才开始学会了解老爸、了解老爸的父爱。
小学快毕业时,家与学校的距离是自行车缩短的。一个细雨纷飞的清晨醒来,平日最晚起床的老爸早已不见踪影。从楼上朦朦胧胧地望出去,门前有个熟悉的身影——没错,那是老爸,正在检修我的自行车——那是由于昨天出了点问题的刹车。门口小小的雨棚遮不住纷飞的雨点,老爸却干得很认真,他觉察不到远处阳台的玻璃窗下,他的儿子正静静地望着他,他的泪光比雨点亮,比雨点暖……许久,老爸上楼来了,衣服湿得有些贴身,双手满是油污。他就这样走进来,他如平日一般无声地走进来,他没有说早起是给我修车,也没有告诉我修好的车仍停在门前的女贞树下,静静的,毫无言语,只是有个声音在我内心说:“这就是我的老爸,这就是老爸!”
我常认为中国父子之情不应该这样含蓄,可老爸喜欢含蓄,喜欢丰子恺与女儿阿宝之间那样的含蓄的父女情结,他在一篇文章里写到丰子恺与女儿之间的感情距离,其实就是含蓄的“父爱的距离”。看看,老爸含蓄得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只能够用笔去描绘,但恰是他的这种含蓄,才能给我最深的感动。
上初中时,我幸运地来到东辰国际学校就读。故乡到学校,拉着长长的地平线,空间远了,我却感到了与老爸的另一种接近。曾经面对面没说过的话,没细诉过的为人之道,老爸都写在了他的文章里,关于他们上一代的磨难,关于人世变化中不变的道理……在妈妈眼里,我还是孩子,她嘘寒问暖,不愿让我受苦,妈妈就像我人生里温馨的避风港;老爸却放了手,他不怕我吃苦,他怕我没吃过苦,于是,他就像雄鹰,托起鹰巢,让雏鹰直面风雨。常常,在父爱、母爱的泛滥下,妈妈化解了我独立担当对生计及环境的全部责任和坚强——她不相信孩子对人生的体验;老爸却能激起我搏击的力量及无畏的信心。
初一那年,老爸生日那天,他第一次听到他顽皮的儿子在电话中祝他生日快乐。说完那句话,我沉默了,有许多话突然间不知从何说起。老爸带着惊喜的语调,但随即也沉默了,他还是不擅言辞,我也受了感染,安静着……像往常一样,妈妈接过电话,一聊又说了许多许多。有一天,我和小学阶段结识的那些“死党”去放风筝,乘风的纸鸢飞得特别高。风筝是自由的,因它可随风自由飞翔;风筝又是有牵拌的,因牵引它的线总留在它出发的地方,像我,无论走多远,总有根线在老爸那一头……
上初二了,老爸专门捎来了资格新鲜的水果——沙田柚,让垂涎已久的我兴奋莫名。而妈妈随后的电话给我的开心又包裹上了深深的感动。妈妈说那两天冬雨不断,市面上没有真正的沙田柚卖,那些送到学校的沙田柚是老爸踏着泥泞,在凌晨五点,去附近农村的朋友家,亲手采摘的。当时,握着话筒的我,悄悄地抬头,唯恐眼里掉落了什么——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冬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了老爸亲手采摘的沙田柚,带着泥土的清香,有着春风化雨般的清甜……
其实,老爸的缺点是明显的,他的专制、粗疏曾让我气恼、埋怨过,但在紧要关头,在不经意间,在老爸纯朴实在的行动中,总会发现那来自心灵深处的父爱,那无法让我言尽、意尽的父爱,那让我总是相对时无言、却在他那宽广的背影后感动泪落的父爱。
我知道,不管相隔有多远有多久,老爸都会默默地、心中却满是欣慰地看着我,在视线无法到达,关爱却可随时感应的地方,一如看着他守望着家里后院栽种的竹笋破土,长成竹子,节节攀高,由嫩黄成翠绿再变青葱,在他那用关怀培植的沃土,生长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