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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归根_1200字

秋天的村子很美,也很安静。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干稻谷的香气。天空蓝的很纯粹,偶尔会有大雁排着整齐的长队飞过,缓缓的吟唱着古老的歌谣,用谁也听不懂的旋律。

刘大娘歪靠在村口的老榆树上,叭着没牙的嘴等。日光很强盛,透过稀疏的槐树枝叶打在刘大娘身上。风吹过时,半焦的叶子便悠悠的打着旋向下转,把日光分割成更小的碎片。大娘一眯眼睛,脸上的纹路就挤到了一起。

刘大娘要等的人,是她的儿子小三儿。三儿年轻的时候,凭着一腔子热血,一心出去闯荡,离家后,一路颠簸就到了台湾。人家都说台湾的钱好挣,这话一点也不假。三儿可算是大发了,活的有模有样的,据说还娶过个洋太太,后来也不知道啥原因散了,他便一直单过。

在台湾不缺吃不缺穿,只一样,想家啊。开始那些年,有时一个电话通过来,娘俩拉上几句。可说着说着,俩就都哭了。大娘碍着别人在场,还憋着,用袖子狠狠的抹泪儿,憋久了就憋不住了,索性咧开嘴嚎啕大哭。七八十的老人哭得像个娃儿。后来,三儿想家也不敢打电话了。偶尔大娘会接个电话,没人吱声。这时大娘就知道是他的小三儿。三儿孝顺,不敢说话,怕自己听了更伤心。大娘也就装作不知道,自己扯东扯西的诌一大堆,末了便回屋躺好久,连饭也不吃。再出来时,眼睛总是红红的。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大娘的头发也由花白变成了全白。大娘已经是个百岁老人了。他天天盼三儿,三儿也想家。可那时台湾和大陆的关系就像弦上的箭,一不留神就绷了,搞得人心惶惶。三儿回不来啊!连电话也打不了。直到最近才传来好消息,说是一批早先外出闯荡的人,接连踏上了归乡路。

大娘一听,这可坐不住了,天天拄着拐棍到村口等,就盼着早一天见到小三儿。

日头金灿灿的,把大娘一头银发也染得金灿灿的。她佝偻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路口,像一尊陈年老像,马上就要陷进老槐树皮里了。

一片小小的叶子猛地扎到了大娘的眼皮上,大娘感到自己的心脏尖锐的疼了一下,然后就剧烈的跳动起来。大娘腾出一只手按住胸口,模糊中好似听到三儿在喊她“娘”。幻听吧?大娘痛苦地摇了摇头,但这种感觉却越发清晰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比划着手势向守铺的张老汉打听什么。大娘的心跳得更厉害了,简直要蹦出她的胸腔,不属于她了。是三儿回来了?她的眼中泛出一种奇异的亮光,哆嗦着嘴唇,猛地直起身子,力道大得差点倒在地。没有停,她踉跄着身子冲出几步。

看清了。大娘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整个人也随之失去了光泽,颓萎在地。

那人不是三儿。按理说三儿都六十多了,眼前这个人也就是四十来岁。不是三儿。大娘嘴唇嚅动着说不出话来。

出乎意料的,中年人却朝大娘的方向跪了下来,一边爬一边叩头,一边叩头一边咧着嘴哭。泥土和泪水掺和着麸皮混杂在一起,横七竖八地黏满了中年人的脸,看上去滑稽得很。

可是没有人笑,连最爱捣蛋的娃也噤了声,吮着手指头呆住了。

大娘眼中的光复燃了,闪烁不定。从中年人身上,她依稀看到了一点熟悉的影子,是什么呢?她眯起眼睛细细琢磨。

远处红霞布满了天,麻雀叽叽喳喳地在枝头上蹦跶,这是一个很美的黄昏。可是大娘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要窒息了。她的眼神死死的凝在中年人举起的黑盒子上。黑盒子上有三儿的照片。照片上的三儿笑得很好看。

中年人抱着大娘的腿哭得撕心裂肺。他喊大娘“姆妈”,他断断续续地讲他的父亲,讲他父亲一定要儿子将自己的骨灰运回村里的遗嘱……

大娘耳朵嗡嗡作响,要炸开了。大娘干瘪的嘴唇紧贴在照片上。大娘青筋凸显的手紧紧捂住盒子,眼泪就沿着皱巴巴的脸皮蜿蜒了下来。

黄叶纷纷下坠,向秋日低沉的叹息。一阵风吹过,它们又猛地旋转起来,像是在演绎生命中最后一段舞蹈。

落叶始终是要消融于泥土之中的。就像一个人的一生,无论是经历了怎样的大起大落,壮哉也好,悲哉也罢,到生命的临终时,心头系着的,总是最爱他的那个人,养育他的那方土——这便是乡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