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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

夜,悄悄的织起一张大网,爬上屋檐撒下,在黑暗中矗立的房屋如同沉睡中的野兽,一切归于沉寂。黑暗中,一只黑猫的眼睛闪着幽绿的光芒,沉默着注视着这座被黑暗笼罩的城市。

一个孩童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张空荡的大床上,额角的一块淤青令他不适,孩子往角落缩了缩,拉过被子蒙住头,拼命压抑的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传出,更为这夜添了一丝悲凉。

夜深了,窗外是倾盆大雨,黑猫悄悄地爬到男孩的窗户前叩了几下。

“谁?!”那孩子被敲窗的声音惊醒,有点害怕地问道。

“喵呜~”回应他的,是一声猫叫。

那孩子侧耳听了一下窗外的雨声,急忙起身下床,攀上那窗台,费尽力气把窗子拉开。一只小小的黑猫乖巧的蹲在那里,听到响声抬起了头,那异瞳里的光在看到男孩的时候柔和了几分,猫儿湿淋淋的,有些凄惨的叫着。

那孩子连忙把猫抱进屋子里,也不顾黑猫身上的雨水沾湿了他的衣服。他抱着黑猫给它洗了个澡,那动作很是熟练,黑猫就这么住下了。

第二天早上黑猫睁眼的时候,男孩已经在吃早饭了。孩子看到黑猫伸了个懒腰,知道它醒了,准备好了食物和水,才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猫低头舔了一口男孩为它准备的牛奶,走回男孩的房间,坐在窗台上注视着男孩的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它轻轻拨开窗户,隐藏在路边的阴影之中追上了男孩。孩子戴着帽子,帽檐拉的很低,黑猫知道,那里有片淤青。

男孩进了学校,踏进班级,黑猫爬上教学楼外的一棵老树上继续闭目养神。猛然间睁开了眼,异瞳里散发着冷光,注视着男孩所在的班级。“哟,这不是小羽毛吗,怎么,又被你那酒鬼爸爸打了?”一个身形高大的孩子挡住了男孩的去路。那男孩姓苏,叫苏羽,面前拦住他的是班上几个恶霸,他们嘲笑他,叫他小羽毛。

“诶,没办法,谁叫他有娘生没娘养呢?”另一个男孩比苏羽高了整整一个头,此时站在苏羽的面前,用一根手指戳着苏羽的额头。“是吧,可怜的小羽毛?”

他们哄然大笑起来。

“有娘生没娘养!”

黑猫看见苏羽的眸光变得冰冷,他紧攥着拳头,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一声不响地坐回座位。

那群无聊的人还在背后取笑着苏羽,苏羽却像是被封闭了听觉似的,望着窗外的蓝天和大树发呆。黑猫身处在阴暗的角落之中,默默地观察着他。

太阳偏西了。

苏羽正站在班主任的面前,班主任是个面容慈祥的女老师,但此时也是紧紧地蹙着眉头。

“苏羽,这学期你没有交过一次作业。明天把你家长叫来学校,老师需要和他们沟通和汇报你的情况。”

“我没有家长。”苏羽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冷冷地甩下这句话。然后看也不看班主任就直接走了。

饶是班主任脾气极好,此时也是面色铁青,其他的老师则是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哎这个苏羽,真的是,成绩不好作业不写就算了,打架惹事样样精通……”

苏羽听见了身后老师们的话,黑猫分明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了一抹水光。

苏羽走回了班,一开门,一盆冷水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哈哈哈哈……”教室后方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那群人一边嘲笑苏羽,一边当着他的面撕了他的作业,背起自己的书包回家了,看都没看狼狈的苏羽一眼。苏羽走回座位,留给他的没有今天的作业,只有满地的碎纸片、满地水和一个破破烂烂的水盆。

班主任现在才姗姗来迟,看到教室里这般景象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似乎没看到苏羽已经浑身湿透,而是让他打扫干净教室才能回家。

苏羽面色冷漠,也没跟班主任解释,因为不管怎么解释,班主任都不会信他的。幸好这是夏天,如果是冬天,他又要大病一场了,他身体素质很差,不管天气多热他也永远穿着一个外套。他默默打扫好了教室,没背书包,直接走回家了。

黑猫跳下树,远远地跟着。

苏羽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家位置偏僻的药店,那家店并不算是正规的药店。苏羽掏出了一个小巧的钱包,数了数钱,才走进去。他再走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瓶安眠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药藏进衣服里面的一个小口袋。

黑猫吃了一惊,赶忙赶在苏羽之前回到了那间房子。它跑到苏羽的床下闻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小暗格,里面装了一把军用匕首和两瓶空安眠药瓶。它在那把匕首上闻出了淡淡的血腥味,黑猫叼出那把匕首,把它扔的远远的,处理好一切,它又回到苏羽给它准备的猫窝里趴下假装安分乖巧。

伴随着钥匙插进插孔里的声音,门开了,黑猫闭着眼睛,耳朵却像沙滩上的小鱼一样不停地跳动。

苏羽看到闭目养神的黑猫,眼里多了那么一丝笑意。走近前来,蹲下身给黑猫顺着毛。撸猫撸着撸着就走神了,苏羽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径直走回房间了。

黑猫的耳朵颤动了一下。灵敏的耳朵告诉它,有哭泣声。它悄悄走进苏羽的房间,发现苏羽正对着一张照片哭,并且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一点声音泄露。黑猫远远瞄了一眼,猜出来了个大概。它爬上书桌,轻轻舔去孩子眼角的泪,苏羽哭累了,这会儿已经睡着了,可即使在睡梦中,他还在哭。

黑猫轻轻抽走孩子手中的照片,果然,那上面是他的爷爷奶奶。苏羽从小父母离异,以前爷爷奶奶在的时候会宠着他。爸爸虽然不喜欢他,但碍于爷爷奶奶也不会打他。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那以后爸爸就开始酗酒。每次喝醉回来就打骂他,一个还跟妈妈有联系的亲戚看不下去了,告诉了妈妈,从那以后每个月妈妈都会回来看看他。

这只是苏羽噩梦的开始。妈妈脾气也不好,动不动大吼大叫着骂苏羽。因为父亲不务正业,母亲每个月都会打钱给苏羽供他上学。过了一段时间懒惰的父亲直接把他扔给了母亲,自己快活去了。同学们不知道他已经跟了母亲,因为没见过苏羽的母亲,父亲又经常打骂苏羽,就笑话他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他期待了很久的母亲,跟父亲相比却犹有过之而无不及。灰色调占据了他几乎所有关于童年的记忆。

他才十岁出头的年龄,他做错了什么?

后来母亲去了外地工作,半年回来一次,一个保姆照顾着他。母亲回来一次就揪着他的成绩打骂一次,连保姆都看不下去了。这次额角的淤青,就是母亲打的。

黑猫给苏羽的伤上了药,苏羽因为恐惧常年失眠,很难睡一个好觉。黑猫轻手轻脚,生怕吵醒他,费尽力气给苏羽披上一床被子,它自己也趴在苏羽的身上睡着了。

清晨,天刚蒙蒙亮,黑猫被一阵凉意惊醒了,它在苏羽的椅子上,苏羽人却不见了。它在家里上蹿下跳,找了个遍,最后在卫生间里找到苏羽了。低血糖,人晕了。黑猫跑去苏羽的房间,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有几支葡萄糖。它小心翼翼地用牙尖叼住另一边,给苏羽灌了一支下去。

苏羽过了一会才醒了过来,还好是星期六,不用上学,要不然这个点去学校又要被老师骂了。他想。

苏羽在书桌前坐了一天。

傍晚的时候母亲打电话过来了,电话那边的女声声音愤怒至极,苏羽刚接通吼声直接洒了出来:“你想怎么样啊?!有本事了是吧不交作业打架逃学顶嘴?我辛辛苦苦打工供你读书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倒是说话啊,解释啊?!你是没长嘴巴还是哑巴了啊……”

黑猫看见苏羽的表情越来越冷,手紧攥着,手背青筋直跳。

苏羽到后面完全没听他妈说的什么,而是轻声呢喃了一句:“够了没有?”母亲没听见,还在电话那边骂骂咧咧的,苏羽突然像是火山爆发了似的,音量不受控制地大吼了一句:“你说够了没有!”电话那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也是大吼起来。

“你长能耐了是吧!?你再喊一句试试?!”

苏羽吼道:“我他妈问你说够了没有!闭嘴,闭嘴!你懂什么啊?你知道什么啊?你以为我什么不写作业啊?不是要我解释吗,我告诉你啊!我的作业被人撕了!我的课本被人丢了!我连张纸都没有我交什么作业啊?!你凭什么来训斥我啊?!你知道我在学校被人笑话有娘生没娘养吗?你都知道什么啊?你了解什么啊?你现在说够了没有……”

苏羽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把这些年来的委屈全吼了出去,他不停的颤抖,最后发抖的腿没能撑住,摔倒了,手机也被甩出去了。

苏羽摔倒在地的撞击声完整的通过那一方显示屏传了过去,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了,过了一会骂了一句“晦气”,电话挂断了。苏羽的嘴角扯了一下,认命般的闭上了眼。

黑猫跑下楼,把保姆叫了上来,保姆把苏羽抱到床上,叹了口气,下楼冲了一杯糖水喂苏羽喝下,给他盖好被子才离开。

苏羽这一闭眼,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来。他吃力地撑起身子,晃了晃沉重的头,黑猫见状,叼来了一条被冷水浸泡过的毛巾。苏羽把脸埋在毛巾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

枕头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有条短信,应该是亲戚发给他的:你爸爸赌博,被警察抓进局子里了。苏羽看了一下自己那只有缺了小指的左手手掌,冷笑了一下,却并没有说什么。

黑猫知道,那根手指,是他的父亲赌掉的。有一次苏羽的父亲赌红了眼,亲手砍掉了他的手指,不管他怎么哭着喊疼,父亲的表情始终是那般冷漠。

从那以后苏羽再也没喊过疼,父母亲的暴打换来的,只有他死命噙着的眼泪和偶尔露出的冷笑。

爷爷奶奶去世了以后,没人再看见苏羽真正笑过。

黑猫看见苏羽看了一会左手,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它小心翼翼地走到苏羽身边,在他身上蹭了蹭。

三年后。

苏羽进了学校的音乐社,他带着音乐社那帮废物硬是闯进了一个全国性竞赛的总决赛,拿了一个银牌回来了。

老师和同学再也没有嘲笑或是欺负过他。

可是他却越来越沉默了,花在音乐上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似乎没了音乐他就过不下去似的。偶尔在家撸两把黑猫,也是没过多久就抱着吉他进屋了。

音乐老师说,他就是一个为音乐而生的天才。

一次表演后回到家,母亲沉着脸,表情像窗外的天气一般阴沉,抬手把一叠病历本摔到苏羽身上,里面还夹杂着几瓶氟西汀。

黑猫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看着,它虽然不是普通的猫,可它的本质依旧弱小,做不到什么,它也无权干涉人间事,这次在苏羽身边呆了三年已经犯了大忌,此时只能无奈且愤怒的看着。

又是一顿暴打,即使苏羽已经十五岁了。

“你哪里来的脸抑郁?”

苏羽被狠狠地踹到墙角,胃里的翻江倒海让他紧紧皱着眉头。

他挣扎着起身,终于忍受不了,拿起身边一把椅子砸了上去。母亲直接被砸蒙了,看着苏羽夺门而出,吼道:“有本事就别回来!”

阴沉沉的天空响起了一声炸雷,大雨倾盆而下。苏羽在雨里奔跑着,抹着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他跑到学校,躲在学校为他专门设置的音乐室里,抱着他最心爱的那把吉他蜷缩在角落里低声啜泣着,一如三年前黑猫刚见到他的那个雨夜,死命压抑的呜咽和雨声,让这即将到来的夜多了一丝不祥与悲伤。

黑猫的表情越发人性化,却依旧在沉默。沉默着看着远方被乌云遮盖而显得模糊的太阳的轮廓——天快黑了。

外面雨声嘈杂,一道惨白的闪电随着滚滚雷声在空中炸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只手夺走了苏羽怀里的吉他,当着他的面狠狠地摔烂了。

“我叫你玩这没出息的东西,我叫你玩音乐……”

母亲一下一下,用力的、发狠的摔着吉他,却不知道她的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

苏羽还没反应过来,他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心爱的那把吉他逐渐变成一堆碎木。

他眼里的光随着吉他撞击在地的声音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最后终于全部熄灭了,那双原本深邃的黑眸中如今只剩下令人心碎的空洞和绝望。他感觉自己在一片漆黑的水域中挣扎,无法呼吸,无法躲避,最后逐渐沉到水底。

为什么……连我最后的希望都要打碎……

他的眼睛里滚出一行清澈至极的泪,那串眼泪带走了他最后的光。

太阳下山,黑暗到来。

母亲摔完吉他气冲冲地走了,只留下一个双目无神的苏羽跪倒在那把破碎的吉他旁。

“すみません”(对不起)他对着那把吉他说着。

“生まれて、すみません。”(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他在吉他旁跪了很久,很久。似乎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而无望。终于,苏羽踉跄地站起身,带着那被摔碎的吉他,走到了x市最高的地方。

顶楼的风很大,寒意刺骨,也冷了人心。

一跃而下,没有犹豫也没有挣扎,那把破碎的吉他,是他最后的梦想,陪他去了天堂。

一颗猩红色的流星划过天际,窗边的黑猫在胸腔中发出悲哀的闷音。

十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无限增加的压抑与痛苦加在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他想努力活着,可生活给过他希望吗?

没有。他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就想好好爱着音乐,有错吗?

他善待过生活,可生活善待过他吗?

依旧没有。

黑猫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猫爪轻点,调出苏羽的灵魂。

“去投胎吧,希望你下辈子不再受到这么多苦难了。”

苏羽坠地的同时,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在医院响起。

“是个男孩!恭喜!”

初升的阳光洒满大地,照在这初生的男婴身上。大声啼哭着,宣誓自己的到来。

太阳升起来了。